一張舊照
翻找舊物,發現了這張30年前上工割稻前的照片。這應該是阿爸種稻的最後一、兩年了,有點玩票性質,才能在上工前還好整以暇拍照留念。
從這張照片可以看出我當年走跳江湖的裝備:頭戴斗笠綁花布巾,身穿長袖陸軍上衣,我們稱「兵仔衫」,腳著長褲加上豬蹄鞋,手戴棉手套,防曬兼保護,做得很周全。
從斜坡走下來的阿爸近七十歲,當時尚有抽煙,還是硬朗的農夫。蓮霧樹還在青少年階段,很會長果實,但枝葉尚未開展到足以乘涼,所以當時蓮霧樹下是一片土坡,和今日的光景大不相同。
這照片是學校同事專程去拍的,因為知道再也沒有稻子割了,所以特地留下紀錄,當時上「鄉下人家」還用了那回拍攝的幻燈片當教材呢!是真的以為阿爸不種田,我再也不用割稻了,所以照片中露出「割稻再見」的燦爛笑容。
那裡知道時光流轉30年,轉啊轉啊又轉回來,換阿兄種稻,從玩票性質到幾乎認真起來,越種越大片,這兩年又重溫過去的割稻夢。只是過去比較靠近惡夢,現在有一點點靠近美夢。
雖然聽到阿兄說明年要再多種一分地時,立刻大喊:「我明年要出國....」,但重拾往日農事,其實有一種光陰倒轉、重返來時路的熟悉和依戀。好像活著活著又回到了原初,世界並沒有太多的裂解,生命就一直循著那一個主軸在運行,順呼自然而尋常寧靜。
每次上「桃花源記」,都會跟學生分享我童年時代近乎桃花源的農村生活,阡陌交通,雞犬相聞。經過這幾十年的變遷,石壁坑街23號竟又有些慢慢回復過去的味道,對於走到人生下半場的阿桑我來說,其實有撿到的感覺,原以為過去就過去了。
所以30年前的割稻阿妹變成30年後的割稻阿桑也就恰如其份,再好不過了。
台灣大象鼻蟲---筍龜
專吃竹筍的筍龜,好一陣子消聲匿跡,今年在老家防風竹叢倒是不時出現,顯示整個環境應該有日趨健康的態勢。
筍龜是兒時夏天常見的蟲,紅紅的外表很漂亮,加上整個外殼光滑潔淨,不像一般蟲給人髒髒的感覺,是蟲類中少數我會抓來玩一下的。
用縫衣線綁住它的鼻子,讓它嗡嗡盤旋而飛,這大約就是我和筍龜的互動方式。有些人會吃筍龜,拿去火堆烤一烤,據說香氣十足。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,能烤出香氣的活物很少能倖免於難。
記憶中的筍龜是大型昆蟲,現在看來變小了。所以,人真的是有「眼界」這回事才是。
照片中阿兄在做的這件事就叫「總草」。
「總」的本義是「成束的禾桿」,「總草」是把「總」字當動詞用,指讓禾桿成束的動作,台語讀成「ㄗㄤ ㄘㄠˋ」,其實單字「總」讀「ㄗㄤˋ」,因為組成詞彙所以變調念一聲。總好的草一束稱「一總」,這時它又當名詞了。
收割完的稻桿要保存起來,就要先總成一總一總的,立在田埂上晾乾,像一個一個簡易稻草人,經過曝曬,從綠色慢慢變黃色。如果過程都沒有下雨,曬好的稻草會有一股非常好聞的香味,整個收草總的過程會一直被這種香味縈繞,是農村生活季節限定的特殊氣味,在我的嗅覺版圖中,它屬於好聞氣味的前幾名。
「總草」要手勁夠強才能緊束,即便曬乾縮水也不會鬆掉,所以從來不是女人或小孩做的事。小孩只負責收草,通常也是在收割全部完成之後,才有空做這件事。所以收草就瀰漫著一股鬆散的節奏,東張西望,關照一下田間的蝦、蟹,關照一下野地的芭樂、龍眼,不像割稻時緊迫盯人,比較像整個收割活動謝幕前的自由演出。
儲存下來的稻草用來餵牛、鋪菜園、起火、打草繩......總之,一整年都派得上用場。今年阿兄的稻草已有幾戶人家預訂了,大約都是種菜或種西瓜時會用到。已經很久沒有稻草可用了,這些鄰人應該也有一點點的小興奮吧!
阿爸會堆很漂亮的草堆,又大又穩又圓,配上覆蓋其上斜斜的稻草屋頂,像童話世界的可愛屋子,兒時經常幻想能住在裡頭就好了!堆草堆的那一天,一定要做麻糬,阿母說這樣草堆才會牢固。除了取麻糬有黏性可以黏住草堆的象徵外,也是因為到了堆草堆時節,所有稻穀曬乾入倉,主婦也才有了一點空閒,做麻糬打牙祭,不能沒來由的貪吃,就有了這個有趣的說法。
「總」這個字,很適合拿來做詞性活用的材料,當動詞叫「總草」,當名詞叫「草總」。
「總好的草總,一總一總的立在田埂上!」這是屬於東北角水梯田收割風情畫中特有的畫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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