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愛如瓜瓞綿延   /李憲祈

我家祖厝的庭前有片小空地，母親在那裏播了幾顆瓢瓜的種子，春來的時候地面上竄出三株小幼苗，不多時便爬滿了那小地方，而且慢慢往鋪了紅磚的庭院生長，佔據我車子迴旋的空間，成了一片綠意盎然的瓜葉湖田。

高齡九十二歲的母親常牽掛著祖宅前庭後院，她所栽種的一些蔬果，隨時得灌溉、施肥、套紙袋包幼果，所以雖然住在城裡，卻心繫故園，每隔周就要回祖宅小住幾天。我如今在鄉下的護理之家上班，時常載著母親往返城市與鄉間，並陪著她住在祖厝，總覺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

雖說陪伴母親，卻不能說照顧她老人家，因為母親完全可自理生活，當我獨居鄉下時，兩天才洗一次換洗衣物，與母親同住，她總天天洗衣服，晚上睡覺還會幫我蓋棉被，她非但不用我準備吃食，甚至還為我煮宵夜，這樣子她覺得很快樂，我也樂得閒適。長我十歲的大姊，年輕時跟母親吃過苦，現雖嫁到高雄，還時常返回故鄉陪母親，每次回來總是大包小包的食物，水果，把冰箱都擠爆了，節儉的母親不免叨唸幾句，但內心是欣慰的。

母親節快到了，我們社區舉辦金萱媽媽表揚活動，里長要推薦家母，我告訴母親，不料她卻一口回絕，說她不宜接受表揚，顯然對兩位兒子的早逝充滿遺憾。母親常說:「崛底無水，賣當飼人兮魚。」意即池底無水不能養活魚，是勉我們充實自己，才能出人頭地。

母親一生清心寡慾、淡泊名利，對於修行及公益活動又十分熱衷，她自加入金朝陽功德會迄今已逾二十年，原先每周兩天坐車到60公里外的道場共修，20年如一日，後來因年事大行動力較差而作罷，但擔任功德會小組長，招攬會員、代收會費依然熱心如故，每逢佛、菩薩聖誕、超渡法會時一定參與盛會。

母親熱心有膽識，功德會若有會員或家屬往生，母親都會前去參加助念，清明節前祖宅鄰居，有兩位族親約七十歲左右竟聯袂往生，母親協助料理後事，安慰生者一點都不害怕，倒是大姊有些擔心，催促我趕緊載母親到三哥家住。

我很感念三哥一家人，侍奉母親從無怨言，由於現在就只有我們兩兄弟可奉養母親，三哥的住家寬闊又自營生意，不像我家沒孝親房，全家人都要上班；兄嫂侍奉母親毫不計較，現在母親喜住鄉間，我又能承歡膝下，乃稍減愧疚之心。

每天夜晚與母親閒話家常，母親記憶超好，講述從十八歲于歸吾家，侍奉公婆、相夫教子、妯娌相處的點點滴滴，與父親在外有三段外遇的故事，一如八點檔連續劇般精采。對於許多不愉快的往事，母親大都已放下，雖然偶而會提起，但都像在訴說別人的事一般。

如今若住城裡她常到社區公園活動，跟一些老朋友聊天，回到故鄉就忙著整理前庭後院的環境，近日裡我下班回家，看見她在為芭樂幼果包紙袋，又檢視庭前茂密的瓜藤下長出的瓢瓜，我取出數位相機，為她留下幾個看似平凡，卻又珍貴的鏡頭，回到書房輸入電腦，看著那片瓜瓞綿延的景象，就像母親的愛綿延不絕地護佑著我們。〈全文1126字〉